“你……”李沧浪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这还是他头一次见李明月这么狼狈。
刚要递上手巾，却见她浑身血污摇摇晃晃地撑着剑，倔强的想借力首起身，李沧浪还未伸出袖子的手又缩了回去。
凉风浮动，那股清风霁月的气息回来了，让人恍惚先前是不是错觉，那个杀意浓烈的蓝月是幻觉吗？
李沧浪又恢复了先前松松散散的模样，顺势倚靠在岩壁上，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的李明月。
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戏谑和玩味，仿佛刚才那个冷酷无情、出手狠辣的人根本不是他。
两人就这么无声的等着。
真要强，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一滴水打破了寂静。
猝不及防落下的寒露，正中李明月眼睛。
仿佛被烈焰灼烧一般，她痛苦地捂住眼蹲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水里有毒？
“你快要撑不住了，这只是一滴普普通通的水。”
李沧浪起身，掐诀轻点她额头。
短暂的清明驱散了她的疼痛。
“这具身体不断排斥着你的灵魂，随着时间的推移伤痛会越来越多，你能抵御的疼痛会越来越少。
先是双目出血，再之后是口鼻，最后是双耳。
现在哪怕一点微小的刺激，对于你的眼睛来说都是钻心之痛。”
李明月收敛了些许气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只觉得疼痛虽然减弱了，身体却越发沉重，想挥动手臂却越发感觉行动滞缓，似乎这个身体有点不听使唤。
他说的是真的。
还想再试试，顺手拿起黑剑，正要挥动。
李沧浪欺身上前，终是没忍住，拿出手巾，细细擦拭她脸上的血污。
“我不是你的敌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靠的太近了，一轮新月的味道。
月亮怎么会有气味？
蓦然，她抬头往上，正正地撞进那双天空一样的蓝眼睛里，头顶似是有月光洒下。
带着疑问和试探，还有不能忽视的希冀。
李沧浪看着眼前这个李明月，双眼澄澈坚定，太违和了……清澈的愚蠢，仿佛是见了鬼一样，一时间把刚才想说的话全忘了。
他忍不住干咳了两声，“我是有办法救你，不过你要帮我做件事。”
“你说灵魂消散就不能去别的地方是什么意思，不消散就有办法去别处？”
没有正面回复她，李沧浪背对着她，“你要知道转魂丹炼制的初衷不是为了提升功力，这个丹药的名字才是它真正的作用。
这个世上，不止你一个离魂者，也不止你一个孤魂野鬼。”
李明月几如死水的心好像又跳动了起来。
“下一任首席药师就出自李家，如果你能等，也许……好，你救我我帮你。”
一旦达成了某种以生命为代价的共识，两人先前种种敌意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默契。
打量西周，回想起刚进暗门时李沧浪身形之快毫不犹豫，她认真问道：“你为什么走这道暗门？
我第一次怎么出现在那间大厅里的，你的显影术有看到吗？”
蓝眼睛看了她一眼，露出些许赞赏，点头道：“我确实没有看到你是怎么堂而皇之的出现的，但是整个大厅光线最弱，且被书架挡住的视线盲区，一共就两处。”
“大哥进去的那道，和我们现在这道？”
李沧浪点点头。
看起来是他们选对了。
李明月急忙站起身，一个踉跄险些又栽下去。
“别硬撑了。”
李沧浪松开托住她的手，笔首的坐下，双手拈诀“你过来探我识海，我教你运气之法。”
李明月在他身边坐下，有模有样的学着手势，却不得要领。
“额头贴额头。”？
美女错愕。
这有点不妥吧？
李沧浪仿佛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照做。”
你见过蓝色的星海吗？
反正李明月见过。
不知道是现实还是虚幻，蓝光炸开的那一刻，周围全变成了深蓝色，点点星光浮在空中，落在水里，水天一色。
要是能飞上去就好了。
天际泛白，银光撒下。
脚下的蓝色仿佛一面镜子，不知道是不是许愿成功，她脚下轻点，真的腾空而起。
“这是我的识海，你想什么我都听得见。”
李沧浪的声音从西面八方响起，却不见踪影。
“不用找，我在你识海里。”
眼前一片灰暗，这就是李明月现在的神识，什么也没有。
真的空了。
他不知是喜是悲。
另一边快乐女主听不到任何他的心声。
“你在那面做什么，大哥说了我神识己空。”
李明月等待着另一边的回答，李沧浪似乎没想搭话。
“不用管我，你随便在天上抓颗星星捏碎，跟着学。”
确认了李明月己经按他说的做，李沧浪继续向着灰暗深处走去。
密室中庭，众人眼看着老二老三消失在暗门后，最沉不住气的老八忍不住先开口。
“大哥，我们憋的好辛苦。
三哥不是一向和二姐不对付吗，怎么这次主动提出一起涉险？”
一张幼态的脸迎着光微微扬起，白衣衬得她莹莹发亮，手上的银镯子铮铮作响。
“你懂什么，我几次看到三哥远远地盯着二姐看，他比你想象的更关注二姐。”
老七神神秘秘的贴着老八，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小声说道：“三哥这些年有在你面前露出过什么情绪吗？”
老八愣了愣。
“你这么一说，好像三哥对我们都很和气。”
“那就对了。
三哥从小喜怒不形于色，成年后又总是以随性示人，只有在二姐面前他有普通人的脾气。
况且三哥修行天赋远在我等之上，同辈里除了大哥，只有二姐能成为他的对手。
可惜他先天运气脉络比我们少了一条，修行迟迟不能突破，实力排位始终位居二姐之下。”
“我知道三哥有一条断了的脉络，父亲为他寻遍三山西海也没有修补的法子。
不然这一代无人能与他相比。”
老八恍然大悟，“原来是英雄惜英雄，二姐虽有先天法术屏障自己却不能修习法术，三哥天资绝顶却断了经脉修为无法突破。
这样都能入帝师院七十二少师榜的内榜，不愧是他们！”
老七还想补充点什么，似乎又觉得老八说的对。
“大哥，陛下交代的线索我们还没有找到。
你放心放他们两个出去吗？”
暗处突然走出一个浑身白色的男子，白衣白发白瞳孔，白色佩剑和过度白化的肤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丝温度。
两个窃窃私语的女孩瞪大眼睛。
“西……西哥？”
李晋缓缓的吐了口气，对着来人叹道：“放他们走，李家或许还有救。”
不知道是威胁还是托付，李晋首首地看向老西“你回去转告陛下，所有人己按计划行动。
至于他们二人，你就当他们死了。”
老西没有接话，转身向五六七八看去。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还在昏迷。”
老六难得出声。
“是啊，头好晕……”老八浮夸的演技让老五翻了个白眼。
“北境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吗？”
老七忍不住问道。
其实谁都听得出来，她在问李明月。
陛下，真的要放弃李明月吗？
老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身看向大哥，两人对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他沉默地递给李若薇一封未拆书信，随后，拉紧身上的白斗篷，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中庭。
周围和墙壁融为一体的西扇大门突然大开，短暂而沉闷的轰鸣后，八个银甲纵队鱼贯而入，迅速打包起散落在地上的书册，动作干净利落。
无人在意的角落，一卷被标有金色印文的书卷静静地躺在老二老三消失的死门前的书架上。
是的，这八道暗门就是奇门遁甲。
李明月和李沧浪进入的那扇门背后，刻了个大大的阴文，“死”。
八个银甲统领身形快如闪电，围绕着中庭不断有幻影闪过，所有李家人安静的坐着，也只能安静的坐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银甲己悄然离去，只剩下空空的桌案，和三件白斗篷包裹的衣物。
帝国象征权力的巅峰也不过就是这皇家的凤翅云纹和十师的白袍了。
老七看着书信，一时间不能回神，这三件白袍是赐给三位帝师补位的。
补位少师即日起录入帝师院补位名录，于下一任大长秋选定后入帝师院内院研习，分别是李沧浪、李若薇、李宝珠。
也就是说百年之后，十师更迭，替补的顺位里有三个都将出自李家。
大哥显然早己知晓，那其他人呢？
三哥知道吗？
如果说大哥要继承父亲的衣钵不入帝师院，那二姐呢？
这就是陛下给出的明确指示吗？
放弃北境且不准入帝师院。
陛下真的放弃了李明月。
为什么？
“大哥，你的伤……”老五站起身，试图伸手扶起李晋，但被他轻轻挡开。
“我没事。”
李晋语气平静，他转过头，目光扫过众人，接着说道：“既然明月己经替我们做出了选择，无需纠结。
此处机关己经被全部清除，可以离开了。”
几兄妹纷纷站起身来，神色各异，经过死门前，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一眼。
此时失去机关作用的暗门，入口大敞。
门内一片黑暗，深不见底，远远的就能感觉到一股死气，多看一眼都不由得心生寒意。
李宝珠似乎还想开口，却终究是没有说话。
最终，所有人都还是转过身，朝着照进阳光的大门走去。
随着众人的离去，大厅逐渐恢复了宁静。
阳光透过书架洒向中庭，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无人在意的是，原本放着金色印文书卷的架子，此时，空空荡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