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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翩翩裴湛结局免费阅读勾她身诱她心!腹黑世子不好惹番外》精彩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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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水殿不远处,一长桥直入一水阁,水阁精巧雅致,里面有一石桌,一圈围着四个石凳,这里比起水殿来安静了许多。
水阁里坐着三个男子。
这里光线并不亮,因此并无多少人发现他们。
他们一边饮酒,一边望着水殿的方向,只见那些闺秀们或亲切交流,或赋诗填词、或池塘赏荷,或月下绘荷,娇声燕语,好不热闹……
高远笑着对裴湛道:“怪不得你拉我到这来躲热闹,你可不就是像那馋嘴喷香的肉,被那群如狼似虎的闺秀们惦记着么。”
他们三人一路走过来,他和裴湛就遇到不少大胆的闺秀,或朝他们暗送秋波,或将手帕塞他们怀里,或演绎不甚摔跤扑进怀里的戏码……裴湛脸黑得像包公,不胜其烦,这才拉着他们来到了这处水阁。
李徜喝了一口酒,啧了一声:“这群女子恁的大胆,怎就没人对我投怀送抱呢?”
高远嘲笑道:“你李公子在京都负有盛名,成天在脂粉堆里打滚,闺秀一听你的名号就跟听见洪水猛兽似的,躲都来不及,还扑上来?想太多。”
李徜哼笑一声:“我跟你们说,在我看来,这些闺秀还不如那些秦楼楚馆里的姑娘呢,她们色艺双绝,琴棋书画,琴剑乐舞样样精通,温柔多情又口齿伶俐,开得起玩笑,逗得起乐子,能屈能伸,堪称大家,在床上姿态还多,擅逢迎,提的要求无有不应,不比闺秀有趣?”
男人间的聚会,聊来聊去,无外乎公务、时局、女子的容貌身材、床上功夫等,总之是荤素不忌。
高远失笑道:“挺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裴湛也笑了:“那你娶个妓子回家当夫人,看你家老子剥你的皮不。”
李徜又哼笑一声,看向裴湛:“你还是个纯阳之身吧,你还是不是男人?给你一个女人,你怕是找不到门从哪开。”
裴湛踢了他一脚,盯了盯他的裤裆:“你能找到门,别怪我没提醒你,纵欲过度小心成软脚虾。”
李徜听了这话,笑道:“我可是常胜将军。倒是你,二十多年的元精没有正儿八经的宣泄过,也就自撸过吧,自撸可不爽,你这种人真变态,给谁守身呢。”
高远看着这活宝,也调侃裴湛:“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裴世子可不是随便的人,随便起来就不是人。”
裴湛:……
李徜乐得拍大腿,又看了一众莺莺燕燕:“要我说呢,你把你家表妹,还有周岩礼的妹妹都收了,别负了两颗芳心,我跟你说,环肥燕瘦,一一品尝了才是伟男子。”
裴湛取过高远手中的象牙扇,狠狠在李徜头上敲了一记:“还伟男子,我看你这流连花丛的老手,要是哪天得了病,怕是要成痿男子。”
一提到“流连花丛”四个字,李徜又来劲了,“嘿,你们只知道扬州瘦马,那你们听过西湖船娘吗?听过泰山尼姑吗?”
那李徜便一一将这其中的妙处道来,高远听完,过了半晌感叹:“李兄赏花玩柳,可真是见多识广呀,我等甘拜下风。”
李徜更得意了,又把自己最近听来的消息与他俩分享:“最近江南那边的秦楼楚馆管理很森严,几乎每家都增加了护卫和龟公,贱籍文书被老鸨藏得严实,为了防止妓子逃跑,门窗不仅钉了粗粗的封条,那些老鸨又特意订出了不少私刑,猫刑,听说过吗?若有人胆敢逃跑,就把妓子困在麻袋里,放一只猫进去,然后用木棍死命敲打猫,猫不耐痛便会发狂将妓子抓得体无完肤。”
翩翩见她不自在了,便收起了玩笑:“好啦,我逗你玩呢。”
裴筠即将满十五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龄,大齐朝的女子一旦及笄,就可以相看夫家了。
裴筠四处看了看,见三楼并无其他人,笑着捏翩翩的脸:“燕姐姐,你真是坏死了,我就不信,你没有幻想过未来的夫君是什么样的。”
翩翩一愣,未来的夫君?
十二岁之前,她还懵懂未知,并无少女之情思。
只是有一次,隔壁胖大婶已出嫁的女儿哭哭啼啼地归家,据说她嫁的那个男人在外花天酒地,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想要纳个妾,胖大婶女儿自然不同意,男人二话不说便用拳头招呼了过去,她被打得鼻青脸肿,抱着孩子回了娘家。
当时她躺在娘亲的怀抱里晒太阳,娘亲一边抚摸着她,一边轻声说道:“翩翩以后到了及笄的年龄,可得擦亮了眼睛,女子挑错丈夫,如同一只脚跨进了深渊,是要吃很多苦头的。依娘亲来看,对方家世不需要太优越,相貌也不用太出挑,权势过盛更是不可取,那种懂得尊重你心疼你的男人最好。”
那个时候,她似懂非懂。
十二岁之后,她开始跳跃式成长。
在花楼里,她可谓是阅尽了世间男人的众生相。
原来,那些轻袍缓带的公子,那些铁马追风的将军,那些位高权重的贵族,甚至是平平无奇的白丁,都有可能走进花楼买欢。
没有人比她更懂男人薄幸,情爱易逝的道理,楼里那些见惯风月的姐妹,哪怕身经百战,也依旧被骗钱骗感情,她深觉情爱这玩意,害人不浅。
因此,见惯世故冷暖的翩翩,哪怕已经十六了,却从没幻想过自己将来要嫁什么样的人。
她只想这辈子不嫁人!如果这条路能走通的话。
翩翩今日逛得尽兴,又深觉裴筠是个极可爱的女子,二人相处起来很是愉快。因此翩翩面对她的时候,难得的会卸下心防,展现自己真实的一面。
只见她嘴角一扬,捏了捏裴筠的鼻子:“我以后啊,才不想嫁人呢。你看,这书里的张生,考取了功名后便始乱终弃了崔莹莹,那陈世美中了状元后也抛妻弃子迎娶了公主,还有那相府千金王宝钏,为了个男人,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连爹娘都不要了,偏要去住劳什子的寒窑,住了十八年换来了十八天的皇后命,真是蠢不可及……”
说着说着,翩翩的声音顿住了,只见裴筠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翩翩心里暗悔失言,正想找言语描补,又见裴筠盯住她手里书,讪笑一声,还来不及反应,便一把被裴筠夺过,看了看书封——《风流太后与男宠的风流史》。
裴筠的眼珠子瞪得滚圆,她一个手指头指着翩翩,嘴唇翕动:“燕姐姐,你——你——”
翩翩一把捂住她的嘴,讨好道:“好妹妹,别嚷,我随意看的。”
裴筠掰开她的手,忽闪着眼睛道:“好啊你,你还说我呢……你——为何要看这种话本子?”
翩翩陪笑:“我这不是好奇嘛!这本子里说,当今世道男子可三妻四妾,凭什么女子就要守着一个男人,我就看这太后是个好样的……”
裴筠本以为刚才那些话已经够“脱俗”了,没想到这话更是“骇俗”,没想到她的燕姐姐内敛乖顺的外表下竟有这样一副内里。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一时竟忘了如何呼气了。
裴筝立刻偃旗息鼓,哪里还敢再闹。
这个府里最可怕的不是太夫人,而是大哥呀。
她一见大哥就像学生见夫子,存着七分敬重三分畏惧。
***
西山别苑在京都西边约五十公里处,坐马车过去约莫需要两个时辰。
国公府的马车奢华宽敞,围屏坐榻、引枕靠褥、茶具香炉、果品点心一应俱全,哪怕路途稍有颠簸,翩翩也不觉得累。
不知过了多久,裴筠掀开帘子,发现马车已驶入了群山之中,只见四周青山隐隐,云雾缭绕,流水潺潺,跟仙境似的,比起京都来,凉爽了不少。
裴筠开心极了:“这里真凉爽,附近有山泉,去年我还来这里戏过水呢。”
说完,又看了看楚菡儿:“楚姐姐,有两年没来了吧?你不知道,去年宴席上还有好多闺秀向我打听你呢。”
楚菡儿在京都极有名气,哪怕就是回了江南,京都也处处都是她的传说。
“对了,大哥今年给你送了什么生辰礼呀?”裴筠好奇的问道,神情带着打趣。
楚菡儿果真红了脸:“表哥送了我一条菩提手镯。”
说完,撩了撩袖子,雪白的腕子上,戴着一条冰蓝色透明的珠子手镯,颗颗珠子圆润饱满,仿若遗落人间的天宫仙物,流光溢彩,略显暗沉的空间掩不住它的盈盈光芒。
马车里的另外三人都看呆了。
“好——好漂亮啊,这是蓝松石。”裴筝嚷道。
裴筠看直了眼:“我听娘亲说过,这种松石出量极少,爹爹去年也给娘亲买了一对松石耳坠,下来都要一千多两银子呢,你这条看起来质地更好,一丝杂质也无,这得值多少钱哇。”
“楚姐姐,大哥对你真好……”裴筠羡慕得眼里直冒泡,“不过,大哥一向大方,往日里给我们送的生辰礼也是极好的呢。”
裴筝更是又羡又妒,她的亲哥哥比起大哥来还不如呢,见面总是挖苦她。
楚菡儿满脸羞涩,又将袖子放了下去。
一旁的翩翩则暗自震惊,一条手镯就上千两,这,得接多少绣活才能赚到啊。
再往深处走,就能听见人声,也见到了不少马车,已有不少勋贵提前到了。
大家赶路累了,马车先载着众人往行宫处歇息,等到大家睡饱了,再参加晚上的荷花宴。
此处行宫阔大,坐落着一处处的庭院,都是独门独栋的,每个庭院上下三层,房间足有十余间。
因此府里的每个人都分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到了晚宴的时间,翩翩随着姐妹们一同去行宫的大殿赴宴,她心里免不了有些激动。
还未到达,就隐约听见丝竹鼓乐之声,远远望去,殿中有舞姬正翩翩起舞。
这是一座水殿,建在池塘之上,四面环水,入眼皆是风姿摇曳的粉荷与圆圆的荷叶。
池塘中还设有曲折回廊,廊檐下架着数不清的宫灯,照得池塘波光粼粼,清风拂来,暗香盈袖。
夜色下的水殿灯火通明,池中芙蕖锦簇,欢歌笑语不断,好一派贵族夜宴的奢靡盛景。
一时人都到齐了。
在京都,荷花宴明面上是世家们借荷之名,行风雅之事,实际上也是他们私底下相看儿媳和女婿的场合,是京都适龄公子与闺秀的大型相亲宴,毕竟京都讲究男女大防,也就靠出席这种宴会得到露面的机会了。
仔细算算,除了二月的花朝宴、三月里的女儿节、七月里的乞巧节,京都贵人又以各种名头生出了不少宴席,比如春天的百花宴,夏日的荷花宴,秋日的菊花宴,冬日的梅花宴……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她每日里穿戴朴素,一是穷,再一个也不想出风头,但奈何自己的容貌就是这样引人注目,就算有心藏锋也依旧打眼。
她之前是很不喜自己这容貌的,要不然她怎会被赵二娘相中呢,但事后她就想开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总不能毁容吧,受着吧。
翩翩有些想发笑,深觉这裴筝傻的有些可爱。
虽然裴筝是这国公府正经的大小姐,楚菡儿只是大房的表姑娘,但国公府上上下下都门儿清,这楚姑娘不出意外是要嫁进这个府里的,而裴筝将来是要嫁出去的。
说句现实的,楚菡儿是她裴筝以后的靠山和底气啊,大齐女子出嫁后,母家若有人撑腰,在夫家也会过得自在些。
楚菡儿才是这个府里未来真正的主人,裴筝不上赶子交好,还在这给自己找别扭呢。
不一会,国公府的主子们围坐在曲水流觞桌旁,开始饮酒品肴。
太夫人坐在最上首,二老爷也下值归家,和侄儿坐在一起饮酒闲谈,其他人依次而座。
一时席间言笑晏晏,酒若流波,美食琳琅满目……
不一会,楚菡儿便含笑向裴湛敬酒:“此番表哥因去码头接我和姑母,误了生辰,今日补上,阿芙先敬表哥一杯,祝福表哥万事相宜,千般吉愿。”
说完,抿唇将盏中的花酒一饮而尽。
裴湛和二老爷饮用的是颇烈的酒,但他眼里依旧清明,他嘴角噙笑:“表妹客气了,从江南入杭渠,还多亏你照顾母亲,我应该感谢表妹才是。”
他背光而坐,着了暗金流衣,清贵慑人,因久经沙场之固,他的眉眼带着冷厉之感,但此刻月色将他的眉眼晕染,竟是添了几分温柔。
他生了一副好容貌,上天造他时可谓极尽神工,此刻微微一笑,丰神灼灼,动人心扉。
楚菡儿朱颜染上绯色,低下了头。
大夫人将儿子和侄女的神态纳入眼里,笑道:“瞧这俩孩子,说是一起长大的也不差,都是一家人,快别客气了。”
大夫人这话可谓饱含深意。
楚菡儿垂颈,像一朵在风中微垂的水莲,不胜娇羞。
二公子裴潇则朝着自己的大哥挤眉弄眼。
裴湛眉眼未动分毫。
太夫人见楚菡儿脸薄,打岔道:“你们几个也敬敬你们大哥。”
席间顿时热闹起来,大家纷纷举杯祝福他。
太夫人年龄大了,大夫人有孕,二人吃了点清淡的,就让下人搀着各自回院子了。
席间女眷饮用的是三花酒,这酒是用蔷薇、玫瑰与荷花酿制而成的,加了冰糖,度数极浅,很是清甜,一饮满口花香惹人醉。
翩翩今日得了礼物,心里头乐得很,饮了几杯,边吃边和坐在身边的裴筠说笑。
她一喝酒就上脸,一抹绯色自她脸上漾起,又渐渐从锁骨往下蔓延,平日里欺霜赛雪的肌肤此刻透着嫣,就连眼睛都有些雾蒙蒙。
那裴筠凑近她,小狗似的在她脖颈处嗅了嗅。
翩翩觉得好笑:“阿筠,你做什么呢?”
裴筠盯着她:“燕姐姐,你刚刚吃了什么?怎的有股香味,可好闻了,”
翩翩:……
“我……没吃什么呀,噢,吃了这道樱桃焖鱼,还有芙蕖汁沁丸子。”
裴筠摇了摇头:“我也吃了这两道菜,怎的我身上就没你这种味道,可见不是,你定是偷偷吃什么了。”
翩翩讪笑:“我……真没有啊。”
其实翩翩心里知道怎么回事,从出生起她身上就带着一股体香,不过也只有隔得很近才能闻到,但一旦出汗或是喝酒,那股味道就会变得浓郁。
“嘿——我说裴湛你忒小气!我看一眼而已,又不少你一块肉。”李敞嚷嚷。
高远笑着对李徜说道:“你可长点心,那是人家府上的妹妹,你以为是你勾栏里结识的莺莺燕燕呢,忒没眼色,由得你评头品足的。”
李徜这才讪讪坐下来,不爽地灌下一口茶:“得了,我还不如去水云间找芸娘呢。“
说到这,李徜又神秘道:“嘿,你们听说了没,那水云间的头牌鱼婉儿被周岩礼给打了,哎哟,如花似玉的一张脸,肿的跟馒头似的,那小子,也忒不懂怜花惜玉,是有些变态在身上的。”
高远斜觑了一眼裴湛,笑道:“周岩礼一向为人专横肚量狭小,这么些年来一直和某人暗中较劲,偏那鱼婉儿当着周岩礼的面不避讳地向某人抛媚眼,他如何能忍,可惜某人就跟聋了瞎了无异。”
“某人”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吭声。
恰好李徜和高远的小厮走来,耳语了几声,三人也就散了。
楼下的翩翩和裴筠出来有半日了,也打算回府,那裴筠紫苏饮喝多了,在翩翩耳里嘀咕了几句,就跑了。
人有三急么,翩翩点了点头。
于是,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交椅上等着裴筱。
正要将那本《风流太后与男宠的风流史》放入书柜中,忽地从斜里伸出一只大掌,手指粗粝修长,强势将她手里的书夺了过去。
翩翩一惊,遽然回头,看清来人后,心里猛的“咯噔”一声,僵硬地站了起来。
国公府世子裴湛跟一尊大佛似的,杵在她面前。
只见他看了看书封名,眉棱紧皱,好半晌没有言语,过了一会,抬起一双阒黑渗着寒意的眼睛,盯着她,唇边凝着一丝讽笑。
翩翩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怵,有心想解释一二,张了张嘴,又觉得没立场解释,他们谁也不是谁的谁。
他管不着她。
这样想着,翩翩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因此,挤出一个笑,福了福身子:“大公子。”
等了会,见他不言语,也不想和他这样待着,因此转身就要走。
“谁是肉骨头?”那冷厉的声音响起。
翩翩一呆,诧异地抬头,原来刚刚她和裴筠的话都被他听了去。
裴湛的目光意味不明,翩翩从他两轮旋涡里看出了点凶光……有些瘆人。
她错了,他哪里是肉骨头,现在的她才像是肉骨头,而裴湛就是那眼泛凶光的饿狗,一不小心就会扑上来咬人。
翩翩不想被他咬,她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道:“听不懂大公子在说什么,若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二姑娘还等着我呢。”
因此她再次转身。
那声音再次响起:“记住,没有下一次。”
翩翩再次回头。
“国公府姑娘涉世不深,天真单纯,莫用你那荒诞之言污了她们的耳朵,若她们因你的话不慎有离经叛道之举,你看我可会轻饶了你去。”威胁警告的话灌进她的耳膜。
翩翩的脸上总算出现了表情,一阵红一阵白,又无法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要怪就怪她自己口无遮拦。
她紫胀着面皮,咬了咬唇,扭头而去。
裴湛看着她略显仓惶的背影,轻嗤一声。
初见她时,她轻扯他的袖口扮可怜,乞求他的护助;第二次见她时,她礼貌有礼,整个人带着淡淡的疏离。
竟是将他利用了个干净。
这次见她,不仅口出妄言,还敢讥讽到他的头上,质问她时,只装模做样,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她撒谎或心虚的时候会下意识眨眼睛……
魏国公府的东南角,坐落着一幽静的院落——幽竹轩。
时值正午,烈日正浓,蝉儿在茂密的树丛间嘶鸣,树叶也蔫哒哒地蜷着,蔷薇架下有一小小的鱼缸,里面的鱼儿也懒得游动。
素窗廊庑下,两三个粗使的丫头正在墙角边的旮旯缝里掐着凤仙花,低声絮语。
大中午的,极易神思昏沉,丫鬟翠玉坐在南轩窗处绣着花,绣着绣着,脑袋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
屋内,有一年老的嬷嬷躺在一榻上歇午响,微微打着鼾。
这是一间简单雅致的闺房,屋内,纱帐如云似雾,半开半阖,帐幔的四角坠着“山林香”的香囊,清幽的香气弥漫,里面的人儿穿着一件水色的纱衣、阔腿弹墨的撒脚裤儿,雪白的臂膀软软搭在薄被上,乌鸦鸦的青丝随意铺了一枕头,薄纱衣里的小衣被扯得移了位置,勒出了一巍峨半丘,肤色雪白,如一捧清艳艳的雪。
床头的冰快要化完了,屋里也似乎有些闷热,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阖着的眼皮也似乎在跳动,翩翩陷入了混乱的梦中。
……
一会是满面脂粉的老鸨赵二娘将她上下打量,毒辣的眼睛好似穿透了她的衣裳,鸨母的话既轻且柔,好似怕吓走了眼前绝顶肥美的猎物:“燕翩翩?忘了这个名字,以后你就叫花明月。进了我这金粉珠楼,你这只燕儿可是再也出不去的了。你放心,妈妈我一定将你打造成万花楼里的花榜状元,女人堆里的顶级尤物,让男人围着你转……”
一会是花楼里的教习嬷嬷手里甩着根驯鞭,冷着脸对她道:“马步扎好了!这是锻炼你的下肢,好处多着呢,莫以为赵二娘不让你接客,你就沾沾自喜,你既已没了籍,伺候人那是早晚的事,只不过留着你的清白身子另有他用而已!切莫恃宠生娇!”
一会又是冷面含煞的鸨母边喝茶边乜着她:“明月,妈妈对你还不够好吗?最好的琼浆玉液,最好的金珠玉翠、最好的秘药供养着你,你摸着良心说说,楼里的姑娘们十四岁就接客了,你都十五了,妈妈还留着你的清白身子,你可真是不知足呀,还想着逃跑呢?
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当我万花楼里的打手和龟公是吃素的?不过,妈妈不会用荆条鞭笞你,你这一身肌肤滑的跟醴酪似的,碰一下就发红,要是力道重一点,就发青,真真是豆腐做的,若打出了痕迹,妈妈也心疼呢,你可是我用银子堆出来的……
妈妈就用针在你身上扎个二十下,不给你点教训,那万花楼岂不翻了天?乖……忍一忍……”
翩翩浑身发抖,瘫倒在地,用针扎的方法来教训花楼里还未被驯服的妓子,身上不会留疤,还能震慑众人,鸨母这一招可谓是稳准狠。
不一会,便传来翩翩绝望又痛苦的叫声。
……
床上的翩翩眼皮急速滚动,额头开始沁出汗来,两条白生生的腿儿不停地蹬被子,她想让自己醒过来,梦里的往事不堪回首,每想一遍便觉痛彻心扉。
但梦靥并不放过她,画面一转,她又陷入了更骇人,更靡乱的梦境里……
头顶那灿若烟霞的帐子在她迷离的眼里前后晃动,她浑身不着一物,双手被人紧紧攥在头顶,意识已完全模糊,只依稀知道那欺在她身上的身体强壮有力……
男子身上的体温很烫,高于正常人,翩翩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他融化了。
最后,她只能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抛高抛低不能自已,任凭雨打风吹去……
那人却端的可恶,贴着他的耳垂,低哑模糊的声音贯入她的耳膜:怎的这么缠人,搽的什么,这么香……
翩翩大喊一声:“嬷嬷!嬷嬷救我!”
她终于从浓稠黑暗的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全身大汗淋漓。
正在榻上午休的嬷嬷被少女焦灼的喊声惊醒,忙从榻上翻身,趿着鞋子跑向床边,撩开绡纱帐,见姑娘满面泪水,心痛得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莫怕莫怕,嬷嬷在这,又做噩梦了?”
陈嬷嬷用手在少女的脸上一抹,“满头大汗的,”又扭头对着窗边喊道:“翠玉,姑娘出了一身汗,舀点水来擦擦。”
翠玉也醒了,听见陈嬷嬷的吩咐,忙应了。
翩翩惊魂未定,闻着陈嬷嬷身上熟悉的味道,情绪总算慢慢平缓下来。
翠玉端了一盆清水进来,绞湿了帕巾,走向翩翩,陈嬷嬷接过帕巾,给翩翩擦了擦额头和后背。
翠玉又忙拿来一件小衣:“姑娘,换一换吧,湿了贴在身上,怪难受的。”
此刻依偎在嬷嬷怀里的翩翩,鬓发贴在额头,衣衫不整,白腻腻的胸脯欲遮未遮,视线往下,一截楚楚纤腰在水色纱衣里若隐若现。
翠玉看得脸红心跳,她伺候翩翩半年多了,刚开始也觉得她美,但还不足以令人失魂,但这半年来,只觉这姑娘就像慢慢开苞的花儿,一日赛一日的惊艳。
翩翩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后,觉得舒服了许多。
陈嬷嬷一边拍着翩翩的背,一边轻声道:“这段时日,你频繁做噩梦,这可怎么行,要不嬷嬷去找这府里的大夫来瞧瞧。”
翩翩忙道:“不碍事的,许是这几日睡得晚了点,让嬷嬷担心了。”
翠玉拿着一柄菊纹团扇走来,坐在床边给翩翩扇风,一边嘀咕道:“这府里的管事真真是看人下菜,每每克扣咱幽竹轩的用度,冬天里克扣炭火份例,现在又克扣用冰,瞧瞧这盆里的冰屑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化成一团水了。这房子能不热吗?睡个午觉起来都满头大汗的,二房大姑娘的房里,每天三大盆冰呢……”
翩翩不语,如今国公府是二夫人掌着中馈,若没有她的授意,管事如何敢如此行事?
翩翩笑道:“别抱怨了,咱这院子前后都种了竹子,映得屋子绿阴阴的,也算凉快。”
翠玉又嘟了嘟嘴:“自柳姨娘病逝后,二夫人便借着修葺院子的名头,将姑娘打发到了府里最偏僻的幽竹轩,虽说安静吧,可谁不知道,这掌着东南角小门的婆子都被二夫人的母家侄子收买了,好几次偷溜进来,伺机骚......
下半夜的时候,她因为口渴而清醒,悚然一惊,爬了起来,又低头看向一边,那个男人居然还在,似乎熟睡了。
他是趴着睡的,翩翩看不到他的样子。
一床薄被堪堪落在腰眼处,躯体修长肌肉贲张,每一寸似乎都充满了蓬勃的力量。
他的左肩受了伤,用白纱布裹了好几圈,透着红色血渍。
右肩与肩胛骨处分布着几条微微隆起的陈旧性疤痕。
对于昨晚,她有零星的记忆,在她被海浪拍打时,隐约瞧见这个男人青筋隆结的小腹处,也横着一道狰狞的疤痕……
床上的男子似乎动了动,腰际的被子丝滑,眼见要滑落下来。
翩翩心口一跳,不敢再看,捡起衣服穿好,蹑手蹑脚出了房门。
不知怎的,那日花楼里乱糟糟的,有人在四处逃窜,翩翩抓住一个婢女相询,说是楼里藏了刺客,不知哪里来的大人正一间间房的进行盘查,花楼里的龟公和护卫都被控制起来了。
翩翩心念急速转动,万花楼除了四道门可以进出,其中还有一道半人高的窟窿藏匿在灌木丛中,她有次偷听到赵二娘吩咐龟奴,以后将寻死或被作践死的妓女从这个窟窿里拖出去,不许走四个门,嫌晦气。
而且,花楼嘛,时常会有家里的原配来抓包闹事的,一些男子为了躲避追打也会从这个窟窿里爬出去……
这个窟窿平日里有龟奴把守。
而此刻,所有的龟奴都被控制起来了。
想到这,翩翩心口怦怦直跳,她躲避众人,悄悄往灌木丛处寻去……
上苍总算对她开了恩,她逃离了那个待了三年的万花楼。
***
她是赵二娘花了重金和心血栽培的未来花魁,一朝逃跑,赵二娘势不会善罢甘休,幸好她身上的钗环还算值钱,当了十两银子,买了一身粗制滥造的衣裳,又在脸上抹灰扮丑,东躲西藏。
她一个弱女子,家乡又在千里之外,父亲死亡,母亲生死不知,身上连户籍也无,哪里是她的避风港呢?
她漂泊了一个多月,整个人蓬头垢面,脚上的鞋子也磨得不成样子,饥肠辘辘,头晕眼花之下,倒在了静修庵的门口。
静修庵里的女尼收留了她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翩翩遇到了几次来静修庵礼佛的柳氏,柳氏约莫三十岁出头,五官秀美,说话带着一股子吴侬软语的腔调,温婉轻柔,令人如沐春风。
当时柳氏已怀孕五个月,每次都是在丫鬟翠玉的搀扶下虔心拜佛,给了庵里不少油钱。
直至有一次,有一长相风流儒雅、气质矜贵的中年男子陪着柳氏一同来礼佛,翩翩当时正在擦拭内殿的楠木柱子,听到那男子轻笑声隐约传来:“再过两个月咱就回京都,等回了国公府,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安心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就是旅途一个月,要辛苦你了。”
柳氏柔软的声音随风飘进翩翩的耳朵里:“可是,妾身害怕,您的夫人会不喜我……”
“你现在都是双身子,府里好久没有添丁了,太夫人不知道该多喜欢呢,你是我们国公府的功臣,她不喜你有什么关系,有夫君护着你……”之后,声音几不可闻。
翩翩从柱子后走了出来,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眼里暗波涌动。
她在花楼呆了三年,虽然不曾接客,赵二娘把她藏得很好,但她和楼里的姐妹聊天,也知道花楼里往来权贵很多,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了不少信息。
那男子口中的国公府……
当今大齐朝有两个国公府,魏国公府,安国公府。
其中,安国公府已式微,只剩表面繁荣,子弟不够出色,在朝中挂的都是虚职,几乎没有话语权,但凭着祖宗的庇荫,还是过得体面又富贵。
最声名显赫的就是魏国公府了,魏国公府是大齐朝唯一的世袭罔替的豪族,其祖上有从龙之功,大齐朝建立之初,就被赐下了丹书铁券。百余年来,魏国公府风流不减,冠冕不绝,始终是大齐朝的第一名门。
那男子口中的国公府,究竟是哪一个呢?
不管是哪一个,对于普通人来说,犹如天上月,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存在。
翩翩实在是怕了,赵二娘一定不会放过她,江南不可久留,她要离开,必定要依附更强大的力量。
有时候,欲念是一瞬间滋生的。
后来,翩翩“无意”间救了柳氏,更确切地说,救了柳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柳氏后怕之余,对翩翩极为感激,认定她是自己的福星,又得知翩翩是流落至静修庵的孤女,便满心欢喜将“福星”领回了家。
却说柳氏这一番操作是有原因的。
她是瓦市的卖酒女,颇有姿色,丈夫在她二十八岁那年病逝,她一个弱女子,独自生存实在是艰难。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无论是家门口,还是酒摊子前,总有不怀好意的男子伺机揩油,调笑逗弄。
有次被一登徒子逼近墙角时,恰巧被循着酒香而来的裴子绥所救。
彼时,她尚不知裴子绥的真实身份,只觉他成熟儒雅,风流倜傥,近四十的年龄没有肥肚和横肉,反倒如醇酒般迷人。
后来,他亦有几次路过她的摊前,她会为他斟满自己酿的梅子酒,只言虽比不得琼浆玉液,但到底是她的一番心意。
她眉目含情,姿色温婉动人,裴子绥又是个风流多情的男子,一来二去,二人便在一起了。
听其口音,观其气度,柳氏觉得他不是一般人,后来才知道裴子绥是有官职在身的京都人,此番下江南是有差事在身。
她一个当垆卖酒的寡妇,做梦都想嫁给有能力有品貌的男子。
她不傻,裴子绥从未给过她承诺,但对她温存小意,颇有几分爱怜,又出手阔绰,为人大方,给她置了宅子和铺面,想来等他忙完差事回京都,也就和她一拍两散了。
她只是他众多风流韵事中的一抹旖旎,水过无痕。
在大齐朝,女子的归宿就是找个良人,安稳过一生,柳氏也一样。
她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她知道,女人不比男子,男子年过四十岁,依旧可以攀爬人生的新顶峰,更何况是裴子绥这种手握权力与财富的男人?
而女子一旦过了三十,犹如蚊子血,就逐年贬值了,直至年老色衰。
遇见裴仲绥,是她的人生巅峰,她不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后来,她耍了点心计,将避子汤偷偷换成了滋补汤药,总算是怀上了。
凭着肚子里的这块肉,柳氏总算是得了裴子绥的承诺,待差事完毕将她带回京都,扶做妾室。
她这才知道,这个男人,居然是大齐朝魏国公府的二老爷,目前在礼部任职。
她的身份比杂役高不了多少,于她而言,这消息无异于如同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险些将她砸晕,她被激得浑身乱颤。
愈发将肚子里的那团肉看得重,生怕有个闪失,碎了她的一步登天梦。
一天,她在静修庵抽签时,抽到了一支上上签,道她一路有吉人相助,前途顺遂。
柳氏满心欢喜,离开静修庵时,一时没注意脚下,不慎滑倒。
柳氏大惊失色,幸好一位叫翩翩的女孩走在她后头,及时用自己的身躯垫在了她后仰的身子下,这才有惊无险。
那女孩因为救她而导致胳膊骨折,柳氏对翩翩有说不尽的感激,她想起了那张签条,吉人,莫不就是翩翩?
那女孩告诉她,她是孤女,父母已亡,为躲避西北战乱,从那里逃难到江南,躲进了静修庵,柳氏一思量,将她带回了家。
她很快就要去魏国公府了,那样庞大的一个顶级豪门,柳氏只要一想心里就打突。
若翩翩是她的吉人,带在身边才能保她前途顺遂。
裴子绥从柳氏口中听闻翩翩救了他的孩子,也对她有几分感激,但柳氏想将她一同带回国公府,到底心中觉得有些不妥。
裴子绥是怜香惜玉之人,见到翩翩后,瞧她小小年龄便气质飘渺出尘,长相清媚妍丽,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柳氏出于堤防心理,留了个心眼,本想认翩翩做义妹,想了想,认她做了养女。
这倒是柳氏多想了,裴子绥虽然多情,但偏好婉约有韵味的少妇,他一向不招惹妙龄少女。
就这样,翩翩和柳氏绑在了一起。
翩翩到底是在花楼里待过的,会察言观色,人又乖巧,每日里将柳氏哄得很是舒心。
两个月后,裴子绥领着肚子近八个月的柳氏和翩翩回了国公府。
国公府远比柳氏想象中还要显赫富贵,这府里的太夫人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姐姐,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姑母,封号是长乐长公主,这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她挺着大肚进的国公府,到底是不光彩的,原本内心惴惴,但实际上除了府上二夫人李氏对她没有好脸色外,其他人倒没给她多少难堪。
最重要的原因是太夫人年龄大了,偌大的国公府许久未见有新生儿降生,如今这般添丁的喜事,太夫人自然是乐见其成。
老人嘛,自然是喜欢子孙昌盛的。
但人的命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或者说,柳氏终究是福薄。
在她生产的那天,柳氏难产,挣扎了两天两夜,生出了一个猫一样弱小的女婴,而柳氏自己则大出血,昏迷了过去。
等到她睁开眼时,已是一丝没了两气,她看着婢女翠玉怀里的女儿,又翕动着唇,在二老爷裴子绥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又拉了拉翩翩和陈嬷嬷的手,也就撒手去了。
她临终对裴子绥提的请求是,让翩翩和陈嬷嬷往后看顾女儿一二。
对柳氏的离去,裴子绥亦红了眼睛,柳氏的请求他自然会应允,左右也就是府里多两张吃饭的嘴而已。
就这样,翩翩得以在国公府住了下来。
按照大齐朝的守丧制度,妾死,妾之子女需为其守丧半年。翩翩和柳氏母女情分一场,便向二房夫人李氏禀明自己愿为柳氏守丧半年。
李氏本就厌恶柳氏,连带着厌恶这不知从哪个旮旯里蹦出来的燕翩翩和陈嬷嬷,手掌一挥,赶苍蝇似的将翩翩赶到了府里最偏僻的幽竹轩,来个眼不见为净。
掐指一算,半年的丧期很快就要结束了。
***
翩翩一边想着往事,一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这一觉却睡得很是香甜,等到她醒过来,看了眼滴漏,刚到酉时,又瞧了瞧窗外,日头见沉。
翠玉掀开帷帐,打量着翩翩,见她睡得双颊莹润带粉,笑着道:“姑娘这回算睡好了。陈嬷嬷正用五枝熬汤呢,说是你最近噩梦缠身,用这个泡澡能疏风祛秽。”
翠玉的眼睑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褐色胎记,她原是二老爷裴子绥在江南买来伺候柳氏的丫头,柳氏去后,二夫人李氏嫌她貌丑,加上又是柳氏的人,想把她发卖了。
李氏身边的得脸田嬷嬷劝她:“夫人,这柳氏到底入了二房,她刚一走,您这样急吼吼地就处置她的下人,以免底下的人说你刻薄了柳氏,也切莫惹得老爷不喜。您若觉得她碍眼,把她打发到柳氏养女那伺候去得了,眼不见为净。”
如此这般,翠玉便来幽竹轩伺候翩翩了。
翠玉比翩翩大两岁,原是庄家人的孩子,因家里收成不好,穷困潦倒得一家子连饭也吃不下去,家中父母无奈只好把她发卖了,柳氏不是她的第一任侍主,第一任侍主是一商户人家的庶女,那庶女为人软弱,翠玉后来被当成炮灰再次发卖,被裴子绥买来伺候柳氏。
跟着柳氏为婢后,她害怕再次被发卖,伺候起柳氏来自然是十万个忠心,如今伺候翩翩也是尽心,加上她干活利索,嘴巴牢靠,为人也擅变通,跟着翩翩和陈嬷嬷相处得很是和谐。
翩翩在翠玉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这一觉睡得实在是沉,脑子还未完全清醒过来,便想着趁天黑前在幽竹轩附近转一转,醒醒神。
出了幽竹轩的小角门,翩翩和翠玉沿着不远处的一池塘处而去。
一路过去,四下寂寂,这里是国公府最为偏僻的地方,白日里人迹罕到。
翩翩寻了一凉亭的美人靠坐下,天边晚云渐收,暮霭静美,微风徐徐,池塘深处藕叶连连,不时还有一两只白鹭从藕叶中惊起,扇扇翅膀飞走了。
此景美可入画。
犹记得她第一次踏入魏国公府时,震惊于它的奢华与阔大。魏国公府建在皇城的第一街,坐北朝南,院落重重,布局曲折,高墙翘檐、假山流水、廊桥水榭,步移景异,有包罗万象的大气,有曲径通幽的雅致。
幽竹轩虽然偏僻,但翩翩很喜欢,这里有山,有竹,有池塘,视野很是开阔。
她不喜欢高墙围着的地方,比如国公府的大房和二房坐落处,庞大的院子高墙林立,她也会有隐隐约约的恐惧,这高墙象征着权势与掌控。
这时,隐约有喧闹声、欢笑声、丝竹管弦之声传入耳内,翩翩往远处看了看,能看到国公府最中心处灯光比往常更明亮些,似乎树上都挂了彩灯与灯笼。
翩翩凝神听了会,问道:“翠玉,国公府里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呀?看主院那边挺热闹的。”
翠玉答道:“是了,我最近见东南角的小门进出的人也多了起来,那守门的婆子说,大房的世子从西北边疆回来了,这几日太夫人给世子接风洗尘呢。“
翩翩了然,来国公府八个月了,其中半年都在守丧,但对国公府的情况也是知道一些的。
当年,老魏国公跟着未登基时的先帝南征北战,替先帝逐鹿沙场,立下了赫赫战功,先帝感其忠勇,将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下嫁给了老国公。
二人感情甚笃,婚后生了二子,也就是大老爷裴子允和二老爷裴子绥。
三房的三老爷并不是老国公和大长公主亲生的,而是收养的义子,名叫裴子衍。
原是老国公在战场征战时,被敌军首领背后放冷箭,千钧一发之际,是老国公身边的八品校尉沈云林挺身而出,替老国公挡了这一箭,而沈云林却不幸罹难。
沈云林是个孤儿,十七岁就跟随老国公从戎杀敌,近七年的时间,靠着一身不怕死的拼劲与热血才谋来了些许功名利禄。此番骤然离世,他那即将临盆的妻子悲痛欲绝,腹痛发作生下了一名男婴,月子里便追着亡夫而去。
老国公这条命是沈云林用命换来的,他便把沈云林唯一的血脉抱回府中当作亲儿一般养着,取名裴子衍。
先帝登基后,老国公执掌了大齐朝近三分之一的兵马,他戎马三十余年,身经百战,受伤无数,身子早就吃不消了,便将戍边的重任交给了自己的长子,也就是现任国公爷裴子允,自己和公主过了几年清闲日子,也就撒手西去了。
大老爷裴子允娶了出自江南清流名门的贵女楚氏,生下一子,就是魏国公府的世子裴湛,今年二十一岁。
二老爷裴子绥任户部左侍郎正三品一职,娶的是小官之女李氏,生下儿子裴潇,十八岁,女儿裴筝,十五岁,再就是柳姨娘生的庶女裴笙,才半岁。
三老爷裴子衍并无官职在身,他是英烈之后,若想做官也并不难,但他本人更喜好做生意,听说生意还做到了海外,还娶了一门商户女屈氏为妻,膝下也是一子一女,儿子裴湃,年仅七岁,还在上学堂,女儿裴筠,十四岁。
翠玉口中的“世子”,就是大房的公子裴湛。
听闻他十八岁就上了战场,和国公爷共同驻守西北,国公爷在军中,世子则待在京中,国公爷在京中时,世子在驻守军中,二人轮流戍卫北境,已成惯例。
毕竟太夫人,也就是大长公主年龄大了,无论是国公爷,还是世子,都是需要尽孝的。
翠玉道:“我还听说,世子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上战场了,太夫人前段时间身子不好,这世子回来是代国公爷尽孝的呢,而且世子年龄也不小了,大夫人和太夫人都着急他的亲事呢,不管回不回战场,此番回来得先成亲了再说。”
翩翩了然,点了点头。
“翠玉,咱回吧,别让嬷嬷等久了。”翩翩说完便起身。
翠玉扶着她,俩人往幽竹轩的方向而去。
这时,东南角小门的一个粗使丫头跑来,对着翠玉道:“翠玉姐姐,门房有人找你呢,让你现在过去。”
翠玉疑惑道:“谁会找我?”
她极少出府门,幽竹轩的三人就跟隐身了似的,一丝存在感也无。
翩翩道:“是不是你托人买了什么东西?”
翠玉想了想:“那我先陪姑娘回院子,一会再过去。”
哪知那粗使的丫头道:“翠玉姐姐还是先过去吧,我瞧着对方也挺着急的,兴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翩翩对翠玉说道:“那你快去快回吧,这离幽竹轩也就两步路,我自己回去。”
翠玉这才点了点头:“天黑了,姑娘小心点。”
待翠玉一走,翩翩沿着竹林慢慢走着,踏上一游廊后,只需过一个拐角,就能进入幽竹轩的角门了。
放眼望去,幽竹轩前院的灯火隐约透出来,越往前走,光线越发明亮,照得脚下的青石板路都清晰可见。
翩翩加快脚步,这时,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将她拽入了忽明忽暗的竹林间。
竹林间归巢的倦鸟受了惊吓,扑棱着翅膀飞来飞去。
翩翩还来不及呼叫,便被人用手捂住了嘴。
一道轻佻的声音响起:“别喊,是我。”
一股酒气袭来,翩翩屏住了呼吸,停止了挣扎。
原来是二房夫人李氏的嫡亲侄子——李显晟。
李氏是五品翰林院侍讲李仲廷的女儿,翰林院的大人们多重家风,毕竟翰林主打的就是一个清贵,可这个李显晟却是个实打实的纨绔,成立日寻花问柳,沉湎酒色。
京都之地冠盖如云,五品之家实在算不得什么,跟手握兵权的魏国公府相比,自然是云泥之别。
这李显晟因唯一的姑姑嫁进了魏国公府,没少利用魏国公府二房的名头行事,李氏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打七个月前,他来国公府初次见到了二房的燕翩翩,就跟中了邪似的,久久不能忘,就连跟妓子厮混时,还总把妓子看成翩翩的脸。
之后,便找着各种由头来国公府,从东南角的小偏门溜进来。
偌大的国公府,李显晟的胆子竟然如此大,不就是仗着目前二房李氏管家么,下人们拿李氏的侄子也当半个主子捧着。
比起她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哪个能得罪,哪个不能得罪,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了。
况且,李氏本来就厌恶她,李显晟这事,李氏可能没有推波助澜,但至少心里清楚,只当看不见,更不制止,当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这几个月来,她竟连一个能相助的人都没有。
太夫人去京郊别庄住去了,二老爷根本不管内院的事,大房的夫人去江南母家了,就剩三房,翩翩和三房的姑娘裴筠交情还行,若是开口,想必裴筠会向她母亲屈氏张口,但二房和三房一向不对付,若是贸然求助,恐怕二房和三房的龃龉就更深了,翩翩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她是费了多大的劲,才过上这般生活的?她只想安静的待着,不惹人注意,不给人制造麻烦地待着。
因此,之前她面对这李显晟,大多是与之周旋,虚与委蛇,能拖一天是一天。
若说,之前他还有所避忌,大多是言语上的调戏和轻辱。柳姨娘过世后,翩翩因为守孝,这李显晟还不敢太过放肆,没想到,这孝期就快结束了,这李显晟是一时半刻也等不了了,竟然仗着酒胆在暗处明晃晃地拦她了。
翩翩心里头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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